长夜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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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明亮仿佛只剩下一个空洞的躯壳。

在学校里，他感觉每个同学都用一种异样的锐利的眼神看他，似乎要看穿他的灵魂。他不敢跟同学说话，也不敢抬起头看天空的太阳，每一分钟像一世纪那么长。有时走在街边，他真想冲出去，让汽车的轮子碾过他的肉体，但一想到那血肉模糊的惨状，想到妈妈那双被生活的灰尘抹灰了的眼睛，他又把脚缩了回来。

很快，星期六又到了。

他不想去书报社，但又不能不去。走到书报社门外，一个人推门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

“丁明亮！”那人叫了一声。

三乙班的刘天发，他也是中学联学校分会的干事之一。

“是你……”他低声说，声音低得只有自己听得到。

“真巧，会在这里遇见你。”

他没有回答。

“我们又是战友了，嘿嘿！”他伸出手来。

他没有跟他握手。

刘天发走了。

想不到会遇见刘天发，真是太意外了。他跟刘天发不是很熟，但知道他是个积极分子，看来学校安插在学生组织里的人还真不少，他得提高警惕了。他不敢想象，万一自己的“身份”暴露，同学们会怎样对付他？

缓缓推开玻璃门，推开办公室的门。

宋卓美的眼睛正盯着他。

“怎么拖到现在才来？”

“家里有点事……”

宋卓美伸出手，说：“情报呢？”

“呃……这星期学会没活动……”

“真的吗？”他的眼光变得凌厉起来。

他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撒谎！”他拿起一份文件说：“他们在星期三晚上去福利巴士车厂探访罢工工人。”

“我……我没去……”

“这么重要的情报，你怎能不去？”

“这、这是自愿性的，学会并没有强迫我们去。”他说得支支吾吾。

“你为什么不去？”

“我……刚好拉肚子……”

“这么巧？抬起头来。”他冷冷地说。

丁明亮踌躇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他，刹那间，他的脸变成狼脸。

“我警告你，别在我面前耍花样。”

他的嘴唇一阵发冷。

“你应该知道背叛我的下场是什么？”

脑中闪过那一幕，他从高高的悬崖往下坠——

“走吧，下星期我要看到你的情报！”

他脚步踉跄地走出书报社。外面的阳光依然强烈，但浑身却有说不出的冷。他不知要往哪儿去，回家吗？回家干什么，写那份违背良心的“情报”？找人倾诉，找谁？志忠？不，不，不，什么人都不能找，这是多么耻辱的事，万一副校长知道，恐怕书读不成，还得在黑牢里“面壁思过”。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抬头望天，天色不知啥时候骤变，强劲的风吹得树叶满天飞扬。远处，一大朵一大朵雨云集拢过来，整个空间罩上一层肃杀的气氛。

浪涛滚滚，浪声哗哗。

海面变得一片墨黑。

海风带着微微的雨丝从不知名的地方吹来，黏贴在他脸上。

他望着黑里透白的浪，脑袋是一团浑浑噩噩，一个细若游丝的声音钻入耳帘：生无可恋，跳下去吧，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快跳下去吧……

他缓缓站起，缓缓走向岸边，每走一步力气丧失一分。

终于走到岸边了，脚下是怒卷的浪涛。他望着海浪，心里默念着：妈……再见了……原谅儿子的不孝……

他跨出脚，正想投入怒海，一把强劲有力的手从后面迅猛伸来，牢牢扣住他的右臂，同时一把声音响起：“你想死啊！”

他吓了一跳，转头。

徐大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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