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 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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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空还沉浸在无边的冥思中，当最后的一颗寒星没入厚绒绒的雾中，当夜的跫音像一个困顿的旅客卸下笨重的长靴，怀着不安与惊惶躲藏到它逐渐稀薄的帷帐后，大地在一阵微微的振动中，车轮碾过的回应声中，以及一切从长夜的昏暗中苏醒过来的生物的呼吸中睁开双眸，凝视着暗灰的天空。

山岗，仍然以它的庄严，招唤着脚下的青草和花卉。泥土是潮湿的，草叶上留下露珠；通往山岗小径的两扇大铁门俨然像个卫士，忠贞不渝守卫在山岗的最前哨。铁门两侧，一群倦了的纠察员，这时都抖擞起精神来，贪婪地呼吸着这清冽的早晨的寒气。整个空间，看来比往日更清新脱俗，一尘不染，但在这肃静之中，隐隐然潜伏着一种谁也无法预料的大风暴。

十多辆巡逻车，镇暴车，水炮车，风涌浪鼓地沿着笔直的武吉知马路，杀气腾腾地朝山岗驰来。全副武装的军警，挤满了车厢，爬满了车顶，站满了车卡。在肃静的冷风中，高高地扬起他们的脸，圆而坚实的头盔，互相碰撞着，发出沉浑的声响。

两扇大铁门被学生们封锁了，而且用障碍物堵住。铁门外面，军警像一群群灰色的大苍蝇，绿色的大苍蝇，嗡嗡然，密密地，厚厚地，一层又一层地散开在柏油路上。吉普车上的扩音机向据守在山岗上的学生发出狞恶的叫嚣和最后的通牒：限定学生们必须在三天内解散，否则将面对赤血与铁链的洗礼！

空气仿佛在这一阵刺耳的声浪中被搅浑，而后凝固了。山岗上的每一条血管，每一颗心，所有的感应神经都处在高度的紧张之中，升腾着火焰一般的高热、耀眼。

学生们宣布进入高度戒备状态，所有的吵杂、烦躁、快乐、玩笑的声音都在这一状态中停止了，仿佛这个山岗——整个世界——都静止在这一状态之中。

入夜以后，山岗上的所有灯火都熄灭了，学生们都逗留在各自的住处，谢绝外人访问。学生也不许出去，臂缠红巾的纠察员也多了起来，手电筒的光柱在山岗上一闪一闪。

“我有点担心，他们会用武力对付手无寸铁的学生吗？”小玲向坐在她身边的玉贞说。

“怎么不会？你以为他们只是做个样子。”锦松愁眉苦脸的说。

“那你还不回去，在这里等挨打？”英英讽刺地说。

“你不用讽刺我，现在谁都没办法离开。”

没有人再说话了。玉贞闭起眼养神，但心却如汹涌的海浪。她并不害怕即将发生的事，那将是一场灾难。她背后是老吴，彼此背靠背，虽没交谈，但都感到浑身充满一股暖意。这种微妙的感觉，玉贞从未有过。用不着任何言语，她也能触摸到他的心跳，竟与自己的心跳那么合拍。

玉贞站起来，望向远远的柏油路。巡逻车顶上的灯光，一闪一闪的，说不出的诡异。她的眼光越过柏油路，望向更远的方向，灰暗的天空，清晰地浮现几张面孔：丁叔叔、炳叔、泉叔、东伯、小马、明仔……最后出现的是爸爸和妈妈。他们都对她微笑，她的心由激动而趋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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