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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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满盈。

眼前是莽莽苍苍的草原，望不到尽头。晚风吹来，草浪翻涌，甚是壮观。周围都很静，除了时疏时密的风声。

寂寞、孤单，便是此刻的心情。以往他是喜欢草地的，可眼前这块草原太大了，大到他害怕；完全没有方向感，连北斗星都失去踪影，只有一枚圆圆的小得可怜的月亮，像剪纸一样贴在苍穹。

他无法抵御这令人窒息的空寂，多呆一秒，心越发恐慌；他多希望能看到一个人，或一只野兔，心情也会亢奋起来。然而，什么都没有，连自己的影子也看不到。这是怎回事？莫非我已经死了，死人才没有影子。

不！不！那肯定不是事实。我不能死，我还要读书，我还有妈妈，我怎么能死……他想哭，哭不出来，声音卡在喉咙里，张大口，用尽全身的力气狂吼一声，声音传得老远老远，肉眼看不到是远方响起闷雷，夹杂着什么野兽的叫声。

他侧耳倾听。

那野兽的叫声越来越近，呀！是狼嚎！

全身的血液刹那间凝固，毛发都竖立起来。

茂密的草丛中，闪动着一点一点紫莹莹的光。

那是野狼的眼睛，饥饿至极的眼睛。

他倒抽一口冷气，这么多的狼，肯定死无全尸。不！我不能死在狼牙中，心念一动，僵硬的身子竟然软化，转身，没命地跑。

狼叫声始终在背后。

一眨眼，他跑出草原，前面是个悬崖。他停住脚，心仿佛要从胸膛蹦出来。

群狼在他前面停住，发出低低的嚎叫声。

他向群狼扫了一眼，其中一只狼的脸变成人脸。

宋卓美副校长！

“副校长——”他惊骇地叫了一声。

只见“副校长”张开嘴，口水从嘴边流下。它阴恻恻地说：“丁明亮，你的死期到了，嘿嘿！”

它一步一步驱前来。

“副校长……为什么……”

“凡是背叛我的人，就得死！”

它像旋风一样扑上来，两只前爪又长又尖，在惨淡的月光下发出凌厉的光。

丁明亮闻到一股血腥味，他后退一步，踩了个空，整个人从悬崖上摔下去——

“咕咚”一声，他从床上摔下来。睁开眼，心还在猛跳，浑身都是汗。

带着惊悸而迷糊的心情去学校。上课钟声才敲响一会，他就被传召去副校长办公室。忐忑不安，脚步浮夸，想起昨晚的那个梦，手心不觉沁出冷汗。

宋卓美把报纸放下，斜眼看了他一下，丁明亮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嘿！好。”他摆了摆下颔。

丁明亮颤颤兢兢地在他对面的椅子坐下，头垂了下来。

宋卓美对书记老杨点了下头，老杨站起来，走出办公室，顺手把门掩上。

“抬起头来看着我。”

丁明亮慢慢抬头，突然，宋卓美的脸变成了狼脸，他惊骇地叫了一声。

“怎么啦？一看到我就怕成这个样子，是不是心里有鬼啊？”他皮笑肉不笑的说。

“啊……不……不……”丁明亮转移视线，看着他背后墙上的那幅字画：正气凛然。

“你想清楚了吗？”

他迟缓地说：“我……还在考虑……”

他从鼻子里哼出声来：“什么时候了，还要考虑？”他的语气显然不悦：“你要及早作决定，这是关系你一生的前途，明白吗？”

丁明亮的眼睛发直，那“正气凛然”四个草书化成飞舞的蝗虫，从他的鼻孔、耳朵、口腔飞入。

“年轻人，好好振作一下，别再垂头丧气了。”宋卓美托了托眼镜，说：“你是个聪明的人，将来前途无可限量，犯不着跟那些野蛮疯狂的左派学生在一起，你会被他们毁灭。”

他的嘴巴一耸一耸，丁明亮依稀看见口腔里有几颗尖牙。

宋卓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五块钱的钞票，丢在丁明亮面前，说：“拿去！”

这张钞票是一种侮辱啊，出卖人格和灵魂。他紧紧的咬着牙，似乎要咬出血来。

宋卓美不耐烦地说：“你嫌少是吗？快拿！”

他缓缓地伸手拿起这张钞票。

“嘿嘿！这就对了，做人要识时务。放学后到书报社来。”顿了一顿，他说：“行动要小心一些，别让人知道，明白了么？”

丁明亮脚步虚浮地走出办公室，手里仍握着那张钞票。自尊心被戮破了，他感觉心正在滴血，整条走廊血迹斑斑，无数的苍蝇在血渍上嗡嗡地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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