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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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晚上，“星洲华文中学生联合会”为纪念“五.一三”反征兵运动，假会所举行了图片展及联欢会。

傍晚过后，维京申律一带的街道上，全被汹涌的人潮塞满了。来自全星各个角落，各间学校的男女学生，怀着兴奋而期待的心情，来到他们的最高组织——星洲华文中学生联合会的会所，维京申律14号。

屋顶上升起一面旗帜，迎风招展。

草地一角搭建了一个舞台。

歌声和乐曲，似一道道循环不息的波浪，荡漾在清朗的夜空中。

门外两侧竖着两面大木板，贴满跟“五.一三”反征兵运动有关的图片。学生们围拢在图片前，没有喧哗，没有骚扰，大家紧张而严肃地浏览着图片，偶尔低声议论着什么。

一大群臂缠红巾的纠察员，在人群中穿梭巡视，显得极其抢眼。这里那里响起歌声：

“同学们的队伍无比坚强，
百战百胜无阻挡，
团结的力量坚如钢，
敌人见了心就寒。
五.一三大流血，
同学们呀不退却，
为了正义争到底，
决不妥协！
站在斗争队伍最前线。”

这是大家都很熟悉的歌曲《同学们的队伍无比坚强》，几乎人人会唱，大家都附和地唱起来，有的唱到热泪盈眶……

玉贞站在图片前，一边听着歌曲一边看着图片。正看得入神，肩膀上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她惊喜地唤道：“秋亭姐，是你。”

“走，我们去那边。”她拉了玉贞，排开拥挤的人群，走到舞台边。

这里也是人头钻动，但空间较大，不少人坐在草地上。

秋亭在草地上铺了一张报纸，两人坐了下来，仰头望天，天空繁星点点，皎洁得如同出水银绫，闪闪发亮。晚风送来阵阵凉意，也送来一缕缕悲壮而激昂的乐曲。

秋亭说：“好久没这么激动的心情了。”

玉贞“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她的脑子有一点忙乱，这么热闹的聚会，她还是第一次碰过。

“看了那些图片，有什么感想？”

“我……说不上来。”

“我们的学生为了反征兵到总督府请愿，却被军警血腥镇压，很多同学受伤、被捕。”

“那还是去年的事，我念中二。那时，总校的同学在校舍集中，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去总校支援，第一次看到中正湖。”

这时，锦松急匆匆的跑来，一眼瞥见玉贞和秋亭，他向秋亭点了个头，说：“玉贞，我到处找你，原来在这里聊天，怎不通知我一声？”

玉贞淡淡一笑，没有搭讪。

“谢大诗人，什么事这么紧张？”秋亭说。

“对不起，我跟她说几句。”玉贞没法，只好起身走到一边去。

锦松细声的说：“喂，我告诉你，刚才在外面碰到丁明亮。”

“这有什么奇怪呢？我们能来，他不能来吗？”

“不是的，这家伙鬼鬼祟祟，不大对劲，看到我就像看到鬼开溜了。”

“是吗？”玉贞微微皱起眉头。

“我看他多半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我看呀，这种人，我们得防备一下。”

“你别老是说人家的不是，防备？防备什么？”

“我听人家说，他跟校方的关系不寻常——”

“听谁说？他有什么证据？别破坏同学之间的感情。”

锦松楞了一下，他没想到玉贞会反驳他，一时觉得语塞。他正想说些什么以缓和气氛，前面的人群忽然起了一阵骚动，隐约还听到一阵呼喊的声音。一个学生纠察员跑来，扬声对大家说：“同学们，请肃静，报告一个消息，会所外来了几辆‘红车’（注13），请大家提高警惕……”说完，又飞也似地跑开。

草地上顿时静下来。

一听到“红车”这两个字，锦松的心情就紧张起来。

秋亭走过来，拉着玉贞的手，说：“怕不怕？”

玉贞会意地朝她笑了一笑。

锦松慢慢的移动脚步，退到最后边去。

“红车”在会所前二、三十码处停住，从车内钻出一批镇暴人员，手里握着乌黑闪亮的警棍和盾牌，一字儿排开，杀气腾腾的围成一堵“灰墙”。

蓦地，会所内响起《团结就是力量》的歌声：

“团结就是力量，
团结就是力量。
这力量是铁，
这力量是钢，
比铁还硬，
比钢还强！
朝向伟大理想前进，
让一切不合理的制度灭亡！
向着太阳，
向着自由，
向着马来亚，
发出万丈光芒！”

千百人的大合唱，把肃杀的夜冲散，个个都感到热血沸腾。

镇暴队摆开阵势，很明显是制造白色恐怖，让学生产生害怕的心理，然而他们的算盘打错了。很多学生都跟镇暴队打过交道，他们当中，有部分参与了去年的反征兵运动。镇暴队的出现，激起了他们的怒气，纷纷站在前头，以保护学弟学妹。

双方对峙了一阵子，在激昂的歌声中，灰色的“人墙”终于鸣金收兵，在学生的讪笑中灰溜溜地撤退了。

对学生来说，这是一场闹剧，大家互相击掌以示庆贺。

玉贞有说不出的异样的感觉。这种场面，她一点也不害怕和担心，反而觉得很刺激。

原来镇暴队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

晚会照样进行，经过这么一闹，学生们的情绪更高昂，舞跳得更欢腾，歌唱得更激情。

玉贞没有看完所有的节目，依依不舍的向秋亭道别。

锦松紧紧的跟在她身旁，一路东张西望。

玉贞说：“你看什么？神经兮兮的。”

“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物。”

“即使有，又能怎样？”

“还好双方都很克制，要不然……”

“你害怕？”玉贞盯着他的眼睛说。

锦松尴尬地笑笑。

（注13）红车，镇暴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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