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 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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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挑灰石我挑沙，
她抬木棒他搭架，
太阳好像火，
汗珠雨般流。
我们流了多少血汗谁会懂？
做起洋房给头家，
年年替人做房子，
自己住在骑楼下。
一天几个钱呵！
是汗血换来的代价。
放工回到家，
气喘腰酸刚坐下，
妻说没有米，
孩子在哭诉：‘爸爸，我的肚子饿啦！’
他妈的，这世界，
不改造怎得了呀？
不改造怎得了呀？”

一阵悲切的歌声从扩音喇叭送出，隔老远就能听到。

工地一角，一面红彤彤的旗挂在高高的木桩上，迎风猎猎作响。

入口处竖起一个牌楼，上面挂着横幅：强烈抗议资方迫害工友！两边垂着红底黑字的标语，一边是打倒资本家，一边是还我兄弟血。牌楼两边都有一块板壁，贴着一些图片、标语、漫画；牌楼外有人忙着分派传单。顿时间，玉贞明白了，一股热血滚过心房，急步奔到罢工棚，一眼就看到炳叔在搬椅子。阿炳看到她了，放下椅子，迎上前来说：“哎！玉贞，你来了。”

“是的，叔叔们为了我爸罢工，我应该来。”

“好。”

老丁和泉叔走过来了。老丁拍着她的肩膀说：“不愧是强哥的好儿女。”

玉贞兴奋地说：“丁叔叔，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这时又来了一批人，泉叔和炳叔忙着去接待。老丁想了想，说：“你去帮明仔一下，喏，就在那边。”他用手指了指。

沟边有一个年龄十一、二岁的少年，正在起火。风大，火柴刚划着，立刻又熄了，他气得把火柴丢开，蹲在那儿看来看去，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玉贞走过去，蹲下来，用身子挡住风势，两手圈成一堵“墙”，火终于点着了。

明仔咧开嘴笑了。他搬来两张凳子，把木板放在上面。“姐姐，你坐。”他率先坐了下来，玉贞也坐下。

“你叫明仔？”

“唔，姐姐，你呢？”

“玉贞。”

“我叫你玉贞姐，好吗？”

“明仔，你好。”她伸手与明仔握了一下，说：“你爸爸呢？”

明仔的脸色暗淡下来，片刻，他说：“我没有爸爸。”

“什么？”

“我爸爸以前也在这工地做工，后来……跌死了。”他的眼眶逐渐泛红。

“对不起……”她忽然想起“庆良”这个人，说：“你爸叫王庆良，对不对？”

“咦？玉贞姐，你怎知道我爸爸的名字？”

“听我爸说的，我爸也是从高楼上跌下来。”

“哦，你爸是罗阿强叔叔？”

玉贞点了点头。

开水滚了，两人泡咖啡，茶。午饭时间，大家拿了碗站或坐着吃，江鱼仔配菜脯。

强嫂也来了，大家都热情地跟她打招呼。玉贞拉着妈妈的手说：“妈，您怎么来了？爸，怎么样？呀！我忘了去医院。”

“他精神好多了，早上丁叔叔、泉叔和炳叔去看他，告诉他工地罢工，他叫我来帮忙。傻孩子，别发愣了，快去帮叔叔们。”她转身走进罢工棚。

玉贞呆呆地出了神。

“喂，傻孩子，你在想什么？”

“你敢说本姑娘是傻孩子，看我不揍你！傻小子！”玉贞故意板起脸孔。

一个青年迎面走过来，与玉贞打了个照面，两人都“啊”的一声。

“玉贞！”

“何永！”

“我们在总校见过面的，还记得吗？”

“记得，就在那次的大集中，你是我们的组长。”

“你的记性真好，看到我爸吗？”

“哪一位？”

“东伯。”

“原来你是东伯的儿子，好像在棚子里。”

“想不到你爸会……资本家太无情、嚣张，我们一定要抗争到底！”

玉贞点点头说：“有这么多叔叔阿姨的支持，我们一家都很感激。”

“你也要保重，总校的同学都知道了，秋亭要我代她向你问候，我们正在筹款，希望能帮你们一点。”

“你也认识秋亭姐？”

何永打个哈哈说：“何止认识，我跟她同班。哦，总校的同学今晚会来。”

“啊！秋亭姐要来？”

“今晚工友们开控诉大会，你也应该上台，代表你爸爸讲一讲。”

“不行！不行！我没上过台——”

“一次生，两次熟，当作锻炼嘛。”

“不行呀！我怕上了台，全身发抖，舌头打结，一句话也讲不出来。”玉贞一味的摇头，说：“如果我昏倒在台上，怎么办？”

“别这么夸张——”

一阵凄厉的警笛声破空而来。两人停止谈话，放眼望去，一辆巡逻车开过来了。车一停住，车上跳下几个穿制服，戴头盔，手拿棍子，腰佩手枪的警察。罢工棚里的人走出来，有的顺手从地上拾起木棍、铁条，站在人群前列。警察不敢太靠近罢工棚，双方隔着一段距离，互相对峙着。警察中有人做记录，有人拍照，另一个伏在车门旁打无线电话。

“拍吧，尽量拍吧，好让你主子看个清楚。”阿炳说，跨前几步。

“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家镇定一点，这不过是恐吓而已。”老丁扬声说道，也走上前与阿炳站在一起。

人群被鼓动着，纷纷涌上前，各种各样的杂音响起，有诅咒、讪笑、臭骂。

警察队列后退几步，终于返回车内，开走了。

“纸老虎，中看不中用！”不知谁喊了一句。

“你没看到他腰间那家伙吗？”

“他敢开枪？”

“开枪？哼！问问我手中这家伙吧！”小马挥舞着铁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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